德國著名作家君特·格拉斯的作品我并未系統仔細的讀過,但是一些零星的片段,也足以讓人對這個作家扭曲、充滿隱喻和怪異的超現實手法產生極為深刻的印象。作為20世紀前半葉最重要的德語作家之一,他以《鐵皮鼓》為代表作,深刻的刺入一個時代背后的荒誕、虛無、罪孽和瘋狂,充滿了犀利的反省和批判,從而拿到了諾貝爾文學獎。
而之后德國新電影四杰里的沃爾克·施隆多夫,同樣是一個對時代充滿反思的導演。所以他很快看重這部反映德國兩次世界大戰的黑暗歷史的《鐵皮鼓》,并且做出了十分精當的電影化改編,呈現出了一個晦暗而丑陋的光怪陸離的世界。《鐵皮鼓》也和當年美國大導演弗朗西斯科波拉的《現代啟示錄》平分了當年戛納電影節的金棕櫚獎和次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電影以奧斯卡的口吻,來敘述了自己家族和自己一生的經歷與見聞。奧斯卡這個亂倫和破忌誕下的后代,從出生起就開始面對家庭里的各種淫欲和成人世界的丑陋。三歲開始,奧斯卡因為對成人的畏懼而拒絕成長,希望永遠保持童年,保持純真。可是20世紀上半葉的德國,一直是動蕩不安和充滿焦慮與苦澀的。停止了成長的奧斯卡,在這個荒誕的時代里,結識了不少人,甚至最終加入了法西斯。屠殺、戰火、紙醉金迷……奧斯卡的身體雖然停止了生長,但是他的內心卻是不斷成熟和老化的。他可以用自己超強的聲波震碎玻璃。但是,停止成長并未保護住奧斯卡,甚至他變得比成人們更加讓人令人厭惡。奧斯卡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而奧斯卡才開始一點點慢慢覺悟自己的人生。最終,他終于做出令一個沉重的抉擇,重新開始成長。
停止生長的奧斯卡
奧斯卡是一個充滿了魔幻色彩的現實寓言。從他出生開始,他就有了成年人一樣的智商和記憶,外表幼小,內心成熟。這種內外的脫節,在之后的拒絕成長里達到了另一種極致。奧斯卡同時又是一個十分強烈的利己主義者,一個十足自私的家伙,這也是他令人厭惡的一點,所有他身邊的人,幾乎都是由此而被他拖累而死的。從這一面上去看,奧斯卡其實正是那個時代的一個縮影,一種脫節感,耗盡了德意志的內在高貴精神品質,只剩下了窮兵黷武的瘋狂欲望。德意志停滯了,停滯在了一種焦慮和衰落里。
奧斯卡又是一個受害者。奧斯卡之所以選擇停止成長,正是在于他對成人世界的腐化墮落的畏懼。奧斯卡的自私是顯著真實的,相比之下,成人們的欲望則顯得更加虛偽和無恥。所以奧斯卡一直在反抗,在反抗成人世界,反抗德國墮落的社會現實。他高亢的嗓音和激昂的鼓聲正是對外部世界的反抗。這種充滿了荒誕色彩的能力描寫,如同加繆的《局外人》那樣,以荒誕來反襯現實的無奈。奧斯卡一直捍衛著自己的鐵皮鼓,任何想要奪走鐵皮鼓的人,奧斯卡都會用尖銳的嗓音與之相對抗。學校、醫院、父母,任何人,在奧斯卡眼中,這些正常人其實都是異化的人,是一種話語權和意識形態的掌控者,奧斯卡不相信他們。
奧斯卡還是一個施暴者。奧斯卡的激情很快被罪惡的現實所利用和同化。奧斯卡很快被法西斯勢力吸納,奧斯卡也在法西斯里找到了自己的認同感。這也點出了法西斯崛起的根本緣由,絕望焦慮的社會里,邪惡披著光輝的希望外套欺騙了世人。奧斯卡在法西斯的陣營里找到了愛情,找到了尊重,找到了友誼——這不得不說也是一個社會的悲哀。奧斯卡將自己所有對于改造社會的美好激情都投入到了法西斯運動中去了,美好的理想,美好的憧憬,美好的愿望。不過,這一切卻都成了法西斯罪惡的原動力。直到奧斯卡親眼目睹了修女被殺,目睹了戰火奪去自己的愛人,奧斯卡才漸漸醒悟過來。
奧斯卡的鐵皮鼓,是幫助他找到“回家的路”的寶貝,在戰火紛飛的亂世,在道德淪喪的國度,敲著鐵皮鼓的奧斯卡一直無法找到真正的家。直到影片結束的時候,奧斯卡終于領悟了世間的道理,不再拒絕成長,他拋棄了鐵皮鼓,摔倒在墓地里,回復了正常的自然生長過程。奧斯卡終于回歸了正途,扭曲的生長、扭曲的靈魂都遠去了,奧斯卡在這里回歸了一份平淡,也許也正是意味著戰后德國開始的趨于穩定的重新構建。
原罪
影片另一個重要的主題就是對“罪”的表述,這是一個西方文化里常見的命題。源于基督教的原罪觀,罪惡觀。君特拉斯或者施隆多夫眼中的那個年代的德國,都是被罪惡包圍的——也一如邁克爾·哈內克在《白絲帶》里對德國社會的剖析。德國在19世紀才完成復興,才建立起獨立的國家來。相比英法等國早已海外殖民掠奪了幾百年,晚來的德國要想迅速趕超英法,不得不采取了許多激進的做法。以科技和工業為主導的國家發展路線,犧牲了太多的文化和思想,傳統天主教對意識形態的壟斷統治也被全部瓦解,無神主義和虛無主義主導了主流的社會意識形態。這帶來的就是對道德和倫理的徹底背棄。純粹相信法律和制度對人和社會的約束維護,雖然帶來了高效的社會整合與復興,卻也將社會徹底帶入了腐爛的深淵。美好的良知幾乎消弭,罪惡四處蔓延,腐蝕了所有的階級和民眾。王朝被推翻后,建立的民主政府更加虛弱,納粹正在這個時候給全民帶來了希望,腐爛的土地選出了邪惡的代言人去操縱國家。奧斯卡的一生,正是這荒誕不已的一幕幕上演的時刻。
奧斯卡的祖父和祖母是在野地里偶遇而茍合的,奧斯卡也至今無法確認到底自己的父親是誰。影片中處處都是流動的情色和欲望,但是我們卻無法從中找尋到刺激的快樂,反而充滿了惡心。異化者和被異化者,同流者和局外人,都是這個混亂世界的常態。都是罪惡。奧斯卡其實也在這個世界里迷路了,他拒絕異化,卻還是被不知不覺的異化。所以,最終他將鐵皮鼓送給了自己3歲的表弟。這也算一種迷惘的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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